
車內很安靜,隔絕了城市的語言,它的面容,像是幻燈片不停更迭,直到些許雨絲爬過玻璃後不久,一切就淹沒在雨霧之中,白茫茫的視線裡,城市的表情自然也消失了,暫時,只剩下這一個車廂存在,連移動與靜止的差異都難以辨別。「先生,地鐵站到囉!」司機的聲音把我從迷濛的幻覺裡叫醒,外頭依舊視線不佳,是一種令人罵幾句該死的髒話的雨勢,我勉強撐起傘,往地鐵站門口衝去,避免不了一身濕,在入口處的小小屋簷下,也有不少跟我處境相似的人,試圖讓自己擺脫狼狽的樣子。
午夜,大樓的陽台外傳來陣陣壓縮機的共鳴聲,對於夏天的夜晚,如此的聲響只是一種季節性的慣例。不過是個高溫,怎麼不吹吹電扇就好,他站在陽台掛晾著手洗的衣服,疑惑著,那未脫水的衣服正不斷地滴水,把陽台搞得一塌糊塗。
中午沒吃完的便當還在冰箱,由於對微波爐的成見頗深,他一向用鍋子來加熱食物,然而便當混雜的菜色,用一個鍋子總難以處理。不難,整鍋攪和在一起,加點水煮成粥就是,那是什麼?雜菜粥而已,何必大驚小怪。他想起昨天晚上跟鄰居聊起他料理的方式,就覺得鄰居太不懂得微波爐的可怕了。吃完雜菜粥宵夜,丟著泡水的鍋子跟碗筷,等早上再洗吧,何必介意在那四周閒晃的昆蟲。
一名年紀頗大的男子,站在速食店的用餐區中不動,身上的雨衣還在滴水,也還有許多雨水從他稀疏的頭髮,滑過額頭,滑過鼻尖,滴落在地板上,他左手提著電腦包,右手還拿著安全帽,盯著牆邊的五套桌椅看,來回踱步,目不轉睛。
整間麥當勞的客人相當多,但也不過八成滿,空位還多的是,他手上的電腦包說明了為何要盯著這邊的位置看,因為只有這五套桌椅的牆上有插座可以使用,然而目前座無虛席。一個戴著粗框眼鏡的學生,桌上堆著一些課本和講義,一邊翻閱一邊打字。七、八個戴著粗框眼鏡的學生,將兩張桌子併起,拿著電腦認真討論著課堂上的報告。還有一對戴著粗框眼鏡的小情侶,看似在做作業,可是時不時打打鬧鬧,或者撥弄手機。最後一桌,一身勁黑的年輕人,拿著MacAir掛著耳機,面無表情地敲打著鍵盤。
在一片綠茵茵的草地上,微風輕撫,蒲公英的小黃花擺頭,一個鋁罐躺在那裡,沒喝完的可樂,還在從罐中慢慢流出冒泡,經過的人們總不禁搖頭嘆息,怎麼會有這麼沒公德心的事情,明明不遠處就有垃圾桶,卻有人連這樣的距離都懶。停車場的邊邊剛好有支澆花的水管,停在一旁的車主貪個便利,拿起水管洗車,清潔劑的泡沫慢慢行走著,最後止步在草地的邊緣,堆積成一座灰白色的小山,其他看到的車主,忍不住破口大罵,可不可以不要破壞我們的環境!
在一個熱鬧的夜市裡,剛踏青回來的人們,餓著肚子搜尋目標,買了雞排,買了珍奶,邊走邊吃邊玩,好不愉快。夜市公開設置的垃圾桶離這裡有點距離,路旁的角落剛好有幾個像是被棄置的垃圾袋,那就把手上的垃圾先丟過去吧,反正一定會有人處理,幾袋垃圾,不到一個小時之後就變成了一個惡臭的垃圾堆,跟雞排的油煙味融合在一起,這是如此自然。吃飽喝足之後,就該去拿車了,車子經過一天的出遊,累積了不少的灰塵,因此特地送去專業的汽車美容,到了店家門口,車子已經閃閃發亮,後頭的員工,則是認真地繼續替其他車子噴泡沫、沖水,大量的清潔劑緩緩溢出店外,流到人行道上,積成一片白沫海。拿到乾淨車子的人們,關上車門,享受著車內檸檬香氣的清香劑,發動引擎後愉快地回家了。
靜靜地,試圖讓空氣安穩地走過一段旅程,在氣管裡嬉戲著,然後充滿胸腔,又慢慢流逝回外界。
隨著固定頻率鼓起又收縮,兩股氣流此起彼落,那是夜裡唯一傳來的聲音。
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想要說話卻閉緊了嘴。
當時的兩段式睡眠,跨越無論是六、七、八個小時,切割的不是睡眠品質而是存在於異世界的實體感覺。
時間到了,身體倦到不行卻仍舊能夠爬起,坐在晃動的電腦椅前,視線一片朦朧。
房間裡只有一台電視機,這台未來電視只有一個選台按鈕,按下去之後,不知道頻道是往前還是往後,可能只是隨意跳動,未來世界到底有幾千台卡通節目,不大確定,只知道這按鈕按下去可以換台。
看著很熟悉的卡通,日子很開心的過。吃著美食,配著電視,隨著時間過去陪伴他成長,卡通裡的人物,變成像是現實生活裡的朋友一般,原來是這樣,當你在乎那些卡通人物的將來會變得怎樣,關心他們的發展,一切無限延伸,故事無盡寬廣。
蓬鬆雜亂的頭髮,有點炎熱的天氣,汗水化作熱氣,隨著髮流蒸發著。
沒有時間壓力的路程,變得好短暫,今天是悠閒時光的特賣會,就讓時針轉動吧,不用客氣。
下著雨的街頭,參差不齊的騎樓,一下子有遮蔽一下子又得和雨絲打交道。
手中的沙,從指縫中溜走。
李慕白白目地說:握緊拳頭,手心裡什麼都沒有,鬆開拳頭,全世界都在你手中。
空中監獄的戀童癖殺人狂,跟著小女孩高唱著:He got the whole world in his hand。
老舊的房子四處都是縫隙,窗戶關不密,冷空氣只要稍微側身,就可以輕鬆地溜進屋內裡打轉,更別提那傳統設計的通氣孔,在接近天花板處一個又一個十平方公分左右的孔洞,雖然用木板釘住,也隔絕不了溫度的下降。
於是,找來一個大盆子,鋪滿灰燼,燒起無煙木炭,烘熱整間房子。
是否用眼過度了呢?我很想知道。人明明有五種感官,多數的時候我卻只留下視覺記憶。庫存已經超過滿水位的記憶裡,堆到倉房隨時要崩塌的過往故事罐頭,打開來密封著的拉環,卻找不到什麼能完整體驗的檔案。
嗅覺刻畫不下什麼,鼻子一直有過敏問題,可能是原因之一。想要說出來的那個味道,陳述不清,到底是茉莉、百合、綠茶或者是玫瑰的香味,再怎麼努力,也生不出幾個足夠形容的字眼,反正在過去的畫片中,一切永遠就是無味。
小Q運轉著,傳來陣陣機械聲,一肚子滿滿過去累積的灰塵,不哀嚎一下,怎麼會是正常?
我知道問題在哪,卻又始終沒有找出時間來處理那些灰塵。
是不是清理之後,一切就會安安靜靜?是不是拆卸之後,還能組裝回去?
這世界真是太有深度了,不同的關係,不同的界線,不同的社會,不同的階級。
沈默的艦隊、反彈的皮球、蕩漾的水波。
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也沒有什麼好掙扎的。
十年,鏡子像是停格畫面,時間彷彿忘了前進,生活中間有著一大段空白,自己無法證明回憶的存在。十年,就是夢境一場,香消玉殞的執著,自己都不理解的鑽牛角尖,記得的是忘記,忘記的是自己。冷嘲熱諷,為了不變感到失望,因為不變而感到自豪,停格畫面上,多了幾道刮痕,增加一些斑點,微小的細節,訴說哪有甚麼不變,只有不長進與不承認罷了。
橫跨海洋,在海關來往幾次,踏在不同的土地上,依舊用著同樣的方式等秒針追上分針超越時針,管他外頭是湖區或是文山區,神社或是扶輪社,荃灣或是內灣,庫塔海灘或是積水一灘,墨漬在指尖尚未乾涸,又禁不住塗塗寫寫起來,沒有新鮮事的日子,筆尖自然會舞出樂趣。
沒有鏡片的眼鏡,長得誇張濃密的睫毛,高聳入雲的雞冠頭,亮片閃爍的鞋子,尺寸大得異常的戒指,快要垂到地板的項鍊,幾乎脫落的低腰牛仔褲。各種造型,各自呈現,各種樣貌,各自表述。
遮掩缺點,改善自我,一股向上的力量卻蔓延不入心中,因為年輕,因為還年輕,只能從外表找尋自己,發掘不同。一方面突顯自己,一方面抗拒成為捷運上的沙丁魚。或許某日終於達到心中的目標,但終究難以理解自己只是一場大型虛擬市民遊戲中,一個不起眼的NPC非玩家角色。
太陽照不進的房間,卻找不到遲到這個字眼,或許是鬧鐘響的時間太準,或許是不想逼迫自己休息,點起微弱的燈光,瞄著短髮消瘦的臉龐,擠出固定重量的牙膏,要把一切都洗刷乾淨。
在規律之中,預測即將而來的一切。相同的車廂湧進相同的面孔,在固定車站上下車的人潮,一同經歷同一段的路途。找到每天都會存在的空隙,擠上那沙丁魚罐頭般的車廂,找到熟悉的面孔預測他下車的時間,等待換得了座位休憩。
在乎世界怎麼轉動,是否只是一種庸人自擾?
火車的輪子怎麼轉動,才是人們所關心的。通勤的人們,上班、上學,我們有地方要去。傍晚的人潮,也許要約會、打工、照顧孩子,我們有生活要過。世界很大,卻大得有點虛無,生活很小,卻小得紮紮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