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13 23.35.42
  拖著行李箱剛剛走下舊公寓的樓梯,我叫的車還沒到,就在巷口點支菸燃燒時間,人來人往的街道,在觀光景點的人潮就是如此這般的多,巷口擠著不少人在抽煙,因為附近都是禁煙區,只有巷子沒人管,彷彿像當年在營區裡,一群人圍著個大鋁臉盆,一起吞雲吐霧的氣氛,好像鎮瀾宮的香火鼎盛。噴出一團白霧的當下,視線全被遮蔽了,然而還是有人對我迎面靠近。「先生,請問一下,心涵公園在哪裡?」問路的是個老伯伯,看起來衣著整齊,好像要去喝喜酒一樣。『喔,我右手邊這條巷子,一路直走到底,然後右轉再左轉就到了,公園蠻大的,應該很好找』我嘴角還叼著菸,一邊揮舞右手指路。「謝謝你喔,心涵公園裡面有個湖,不知道好不好找?」『那個喔,進到公園裡面,往中間走一定會看到的,湖很大很明顯。』「謝謝,謝謝,我們聽說那個湖很漂亮,想去拍照留念呢。」我這才注意到,幾步的距離外,也有個老婆婆,臉上帶點妝,眼睛彎彎帶著微笑往這裡瞧。「謝謝喔!再見!」老伯伯用爽朗的聲音與我道別,然後便牽著另一半往巷子走去。手上的菸還剩下一些,我大力吸了幾口,看見我的車已經到了,便趕緊把煙頭放入隨身煙灰缸,繞過仍在巷口聚集的陌生菸友們,跳上了車。



  車內很安靜,隔絕了城市的語言,它的面容,像是幻燈片不停更迭,直到些許雨絲爬過玻璃後不久,一切就淹沒在雨霧之中,白茫茫的視線裡,城市的表情自然也消失了,暫時,只剩下這一個車廂存在,連移動與靜止的差異都難以辨別。「先生,地鐵站到囉!」司機的聲音把我從迷濛的幻覺裡叫醒,外頭依舊視線不佳,是一種令人罵幾句該死的髒話的雨勢,我勉強撐起傘,往地鐵站門口衝去,避免不了一身濕,在入口處的小小屋簷下,也有不少跟我處境相似的人,試圖讓自己擺脫狼狽的樣子。



  還在甩著雨傘上的水珠時,有人又拍拍我的肩膀,「先生,輕問要怎麼從者力去機場?」我轉頭過去,是一位外國女生,身材嬌小但是滿臉微笑。『我剛好要去機場,不然你就跟我一起轉車吧。』她露出一絲驚訝地點頭,於是我們就拖著各自的行李箱滑進月台。



  地鐵上,軌道跟輪子的摩擦聲不停地戳著耳膜,除此之外,車廂的加減速都很恰當,原則上很平穩地行進著,若有幾個人認真地抓住吊環,多半是外來客。由於往機場還有些路程,我便和那外國女生搭個幾句話。『你從哪個國家來的?中文講得這麼好,應該在台灣待很久了。』「我從印尼來的。」她邊講邊笑著。「聽說台灣很好,所以來工作,但是沒錢買機票,這是第一次回去,所以不知道怎麼去機場。」『喔,我也不常坐飛機,剛好出差而已。』我聳聳肩。『很熟機場只是因為常常幫公司到機場接客人而已,跑腿的。』她笑一笑回應我,接著我們就沒有再多聊。



  繁忙的人潮中轉往地鐵機場線,來來往往的行李箱如此多,滾輪聲讓月台充斥著一種緊湊的嘈雜,我停下腳步跟方才同行的外國女生說明,等等在哪一站下車後,就先跟她告別,自己往航空公司櫃台去報到託運行李。在地鐵站就能先行託運行李的服務實在方便,但是偶爾我總會亂想,是否行李在此跟我脫了鉤,將來無法在目的地會合?無聊的胡思亂想,打發著另一段乘車時間,望著窗外的景色從高樓降為到平房,色彩由灰轉綠,人潮化作稻海,車廂內的狹小空間卻從未改變,同樣的空調氣味,仍舊讓我時不時就會想要閉氣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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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場到了,不知道是怎樣的天兵設計師,竟然將五個航廈的地鐵站設計的幾近雷同,說是增加一體性,讓人一看就知道機場到了,然而,他沒有詳述的是,乍看之下也很難知道自己在第幾航廈。總之我到了,一下車就毫不意外的被拉住衣角。



  「先生,請問這是第幾航廈?」『第三喔。』「哎呀糟糕了,我是不是坐過頭了?那麼第二航廈要怎麼去才對啊?我要去對面月台搭車嗎?」問路的是一位中年婦女,看起來十分焦急的樣子。『不用不用,二航廈是下一站,你在這邊等車就好。』「是喔,那要坐多久?」阿桑似乎沒有完全理解我說的話。『阿姨,等等上車,坐一站就好。』但是從她依舊緊握行李箱把手的樣子看來,有沒有聽進去我所說的話都不一定。「我要去美國看女兒啦,她最近幾天就要生了,我不在那邊喔,她一定會很緊張啦,我這樣會不會來不及坐飛機啊。」『阿姨你等我一下喔。』



  我的眼角餘光看見旁邊有地鐵站人員,立刻往她的方向跑去。『小姐,不好意思⋯⋯』我簡單地解釋哪位阿桑需要人帶著前往二航廈,地鐵站的工作人員當然很樂意地接受了。「先生,謝謝你喔!」在地鐵車門關上前,阿桑終於一展愁容與我揮手道別,反倒是我自己一看手錶才驚覺時間有些晚,趕緊邁開大步往海關去。



  早晨的機場不太擁擠,在隊伍裡無聊地翻著自己的護照,不免疑惑,從以前到現在,沒有一本護照的大頭照看起來像自己,有的像白淨書生,有的像地痞流氓,海關人員卻從未對我有幾分刁難,總是順利在一兩分鐘內護照就被蓋完通關印章。那到底是我對自己的認識不夠深,沒有理解實際存在的一體兩面,還是單純地對自己的照片吹毛求疵,反正,很難有答案。走近海關櫃檯,對著小鏡頭望一眼,心裡頭這一堆想法還沒有清晰點,護照又被敲上圓形藍色墨印,回到手中。



  趕上登機時間,擠在經濟艙的座位裡,閉上眼睛,打算一路睡到目的地,引擎運轉的聲音越來越遙遠,等到下一個震動讓我甦醒時,飛機已經完成降落,在異國的跑道上滑行。在簡單地跟當地海關嘰哩咕嚕幾句後,拉著行李,滑進異國地鐵站裡,大概研究一下轉乘跟路線,接著又得度過搖搖晃晃的幾十分鐘,沿途從地面鄉村風格的小站,轉變為地底擁擠人潮的大站,市中心的轉乘站,湧入的人潮更是驚人,我只能勉強拉住行李站著,連抓扶手的空間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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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在這裡竟然傳來不是嘰哩咕嚕的外國話,讓我不禁轉頭去看,想不到,還真的是在叫我。「請問你知道教堂大鐘是要坐到哪一站嗎?是這一條線嗎?」我只能尷尬地傻笑回答『不好意思,我是來出差的,不知道教堂大鐘在哪裡。』「這樣啊,你英文不錯吧,幫忙問問旁邊外國人吧。」說話的女生看來很有自信,我卻聽得毫無邏輯,笑得更尷尬地接過旅遊書,用我尚能溝通的嘰哩咕嚕外文,問出地點。『從這一條路線到不了,你們等等下一站回頭,到這邊轉粉紅色那條,然後在這一站下車。』一手指著地鐵路線圖,我一邊無奈的說著。沒多久,他們就從下一站下車了,而剛剛被我問路的外國人,則又嘰哩咕嚕地問我:「你們不是一起的?」『不,不是,但是我媽媽說每天都該做些好事。』然後我對著那個外國阿伯傻笑,外國阿伯也爽朗地笑兩聲回應。



  到了預定住宿的市郊地鐵站,我下了車等待民宿主人的接駁車,石造的古老站體門口,只有一個小小廣場,幾隻鴿子,咕咕地啼著,視野中沒有房子,沒有任何現代的印記,時間彷彿逆流而返,風吹落幾片樹葉,真的出現一輛馬車也不會是意外的事情,然後,在我吐出的煙霧中,浮現的並不是噠噠的馬蹄聲,而是低沈喉音的柴油引擎,一位胖胖的高加索歐巴桑,到站迎接我。熱情的她,嘰哩咕嚕地跟我閒聊起來,不免俗問我是否第一次到訪這個國家,事實上沒錯,在一片陌生之中,有著手機似乎就能快速找尋到自己的方向,我如此答覆。她又問我,一路上有什麼新鮮事,我想想,就把一整天被問路的事情跟她提起。



  「這經常發生嗎?不然一天被問路這麼多次,實在太奇怪了!」她一邊不太專心地抓著方向盤,一邊竟然低頭打檔,不過鄉間小路的寧靜,似乎不必太過擔心。『其實我不常出門,但是在外面真的經常被問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是我的長相有什麼不同嗎?』「想那些不重要!我看你剛剛在說這些經歷的時候,表情很開心,這就很夠了,不用知道被問路的原因,結果才是最重要的。」歐巴桑一邊揮舞著雙手一邊大嗓門地說著,方向盤開始進入經常性的獨立作業。「你幫助別人找到方向,這是多大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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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上安靜了一陣子,在一片綠色小土丘中,沿著狹小卻無盡延伸的道路,前進。我腦海裏浮現那充滿皺紋,仍緊緊牽著的手;一雙近鄉情怯的眼神;還有那為人父母,面對陌生環境的堅毅;當然,也稍微想起輕佻的遊客眼白。在思緒中,車子停在一片蒼鬱之中,一旁廣闊的綠草上,陽光穿透雲隙追趕著羊群,我提起行李走進小巧精緻的屋內,順手帶上了深褐色的木門,世界也順勢回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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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ellowocea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