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魯歐迅實業

『吃草吧！』
她瞇著眼睛拿煙盒在我面前晃，聲音也很爽朗。
以吃草當作抽煙的代號，我們就會自動坐電梯向下十四層樓。
在大樓旁的小噴水池，一起渡過五到十分鐘。
女生嘛，再怎麼樣也不願意在眾人面前公開會抽煙的祕密。

「謝謝。」我從那包涼媽波囉中抽出一支，點火。
她真的很帥氣，雖然抽涼煙，卻也很愛拿我的lucky strike去品。
就這樣，我從她這邊接觸到涼煙，甚至還買了綠lucky。
她從我這邊品煙，天南地北的怪煙我都有，同學當空姐的好處就在這裡。

『今天要加班嗎？我看你好像趕了很久進度都還沒告一段落。』
「會吧，明天就要辦研討會了，很多關係資料都還沒建進電腦裡。」
「而且他們借回來的很多器材都要先放公司，明天才能搬進會場。」
「我大概會住公司當警衛吧，一邊加班順便幫忙看東西。」
『別太辛苦啦！晚上我們要去吃湘園，一起來吧！』
我將煙頭捏熄，剩餘的煙蒂在手上把玩著。
「不了，還是趕進度比較實際，我可不想明天開天窗啊。」
『那我們早點上樓吧！別耽誤到你的進度了！』
她話說完，就順手把未熄的煙蒂彈進公園的小噴水池裡。

晚上的公司有一點寂寞，卻不無聊。
超快的光纖網路，還有辦公室內的有線電視上百個頻道。
雖然廁所裡頭另外加上蓮蓬頭的淋浴間是簡陋了點，整潔程度與水溫卻是無從批評。
資料建檔的進度出乎意料地快，還不到八點我就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
穿著輕鬆的便服，躺在休息室的沙發上，無意識地亂換台。
第四台的缺點就是這樣，頻道雖然多，卻不見得有我想看的節目。
頻頻換台的結果，只是在讓遙控器過度工作而已。

在小黑盒傳來嘈雜的人聲之中，一個短促清脆的鈴聲特別引起注意。
那熟悉的聲音是電梯沒錯，可是警衛巡邏哪有坐電梯的道理？
更何況，接下來我聽見的是公司的自動門被啟動的聲音。
莫非是偷兒？如此專業，連自動門的隱藏開關都知道藏在哪裡。
我順手拿起經理丟在休息室的高爾夫球桿，緩緩離開沙發，眼睛直往AO隔間的辦公室瞄。
一個影子非常囂張地晃進來，難道沒有看見我這邊還在閃爍的電視機光芒嗎？
更扯的是，東翻西找過同事的辦公桌之後，還往這邊走了過來。
我側身躲在門旁，等著影子一過來，手起桿落……

『啊！！！！！』一聲高頻率的尖叫，讓我的球桿及時煞住車。
『你要嚇死人啊！』
「這句話應該是我要說吧？」我把球桿放回高爾夫球袋裡，也順便把燈開亮點。
「都說我今天晚上充當警衛了，突然有人進來，我還想說有沒有這麼倒楣遇到小偷呢！」
『好啦好啦，我沒開燈也是我不對，跟你道歉可以吧？』
「沒事啦。怎麼你這麼晚跑回公司幹嘛？」
『我找不到鑰匙回家，想說不知道會不會掉在公司啊。』
她頭髮有些凌亂，看得出來的確是感到相當困擾吧！
「有找到嗎？我看你剛剛不是翻抽屜翻了半天。」
『沒有，很怪，我到處都找了，就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你現在怎麼辦？總要找個地方過一晚吧？」
『當然，不然我幹嘛走到休息室這邊看你在不在呢？還差點被打成腦震盪勒！』
「這種事情就別再提了啦，既然你沒地方待，沙發給你睡吧！」
我把睡袋鋪好，拿起一個沙發上的抱枕充當枕頭放好。
『那你呢？』她一臉不解地詢問著。
「我睡另一張沙發啊，睡袋給你用就好。」

公司的空調，冷得像是電費不要錢一般。
翻來覆去，或許睡了一個小時，或許只過了十分鐘。
我坐起身來，走到那禁忌的窗戶，貼著逃生用的玻璃，還閃耀著夜晚的霓虹燈。
輕輕推開，也就順勢點了一根煙。
煩惱也太多了，多到連在一根煙的時間，人生的走馬燈似乎都不斷重播。
疲倦的瞌睡蟲慢慢爬上我眼皮，搖搖晃晃。
寒冷卻不停用低溫的針，一次又一次次，刺入身體的每個毛孔。
除此之外還有用卡車裝不完的煩惱，這是某種極端痛苦吧？睡眠與疲勞的掙扎。

『你怎麼不睡？』她伸手從我的煙盒拿了一支煙，也點了起來。
「沒有啊，就只是想抽根煙而已。」
『聽說你快結婚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我？唉呀，不是什麼太光榮的事情，你知道……」
『該不會是有了吧？這麼不小心。』
一針見血的一句話，讓我有點尷尬傻笑起來。

『跟女朋友交往多久啦？』
「四個月……」
『四個月？！你也太不小心了吧！！』她一臉驚訝。
「該做的保護措施一樣也沒少，大概是天意吧，誰知道。」
我把煙用手捏熄，指尖似乎無法傳遞應有的七百度高溫。
「那你呢？聽同事說你跟男朋友交往很久了，沒有打算啊？」
『嗯，從高三到現在也八年了，不過總覺得還不到時候，沒你那麼幸運！』
「就別糗我了……」

「跟你男朋友是在高中的時候認識的？怎麼認識的啊？」
『對啊，那時候其實我有男朋友，但是現在的男朋友，嗯，一般人或許會覺得是死纏爛打
　，可是真的打動了我的心，就被他橫刀奪愛囉，然後，又很巧考上同一所大學，一路就
　這樣過來啦。』她有點緬靦地也熄了她的煙。
「這樣很好啊，至少愛他就好，從以前到現在，我真的不知道哪一個是真愛。」
『怎麼這麼說？』
「高中女友，因為我跟學姐跑去約會，也沒做什麼，小高中生嘛，但在她哭哭啼啼藕斷絲
　連的情況下，最後畢業不聯絡，自然分手。大學第一任女友，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
　把我當男朋友，有實無名，只是她一直都有男朋友，所以……後來才唸到大三就結婚，
　又不了了之。大學第二任女朋友，說真的，從來沒有很喜歡的感覺，糊里糊塗就在一起
　，但是交往的時候約會沒有幾次，一個月才見一次面，大吵一架，就結束了。畢業之前
　又跟一個研究所的學姐交往大概一個月，可是總覺得怪怪的，連約會的感覺都沒有，所
　以，還是沒頭沒尾。」
『你這一系列下來的感情史，也太混亂了吧？那現任女友呢？』
「有一次去餐廳吃飯搭訕認識的，聊了兩句後來就互留電話。」
『難道沒有一個真的很喜歡的嗎？』

我嚥了嚥口水，想一想，搖了搖頭。
「你要不要喝點東西？我想去買飲料，到天台吹吹風。」
『好啊。』
我跟她並肩走在這不眠城市的陰暗人行道上，差點湧出的話，一次又一次吞了回去。
「聽完我的感情史，應該很驚訝吧。」
『有一點，認識你一年多來，不覺得你像是這種人。』
「可能我沒有資格去喜歡別人。」
『不一定，可能你是不知道怎樣子是喜歡，其實很簡單，想要一直跟她講話，期待看到她
　的那一瞬間，只要看到她就會心情愉悅，不過就是這樣子而已。』
「那你跟你男朋友有這種感覺嗎？」
『都在一起這麼久了，當然比較不會囉，我們的關係已經比較像是家人了。』
我拿起一瓶可樂去結帳，也順便付了她的果汁。

高速電梯一直向上，想不到二十五樓這麼快就到了。
喝下冰涼的可樂，吹著那個大城市才有的污濁微風，感覺二氧化碳在胃裡蠢蠢欲動，想要
說出口的話，隨著氣體冉冉而上。
「其實，照你這樣說法，我應該有喜歡過一個女生。」
『喔？真的嗎？那是怎麼樣認識的？』
「天天搭同一班次的捷運認識的，不過，或許是近鄉情怯，我沒有做出太多追求行為。」
『結果呢？』
「結果，最後吃了一次晚餐，就在她家附近的小公園道別了，那一次，真的很深刻感受到
　分別的痛苦。」
我的雙手緊緊握拳，尋找著從前的某種感覺。
她把手輕輕放在我的雙手上，雖然不柔軟，又冰冰冷冷的，我的情緒卻漸漸緩和下來。
『我覺得你只是運氣不好而已……別想太多了……』

「其實，我還知道我現在真正喜歡的人是誰……」我抬起頭來，看著她。
「幫你泡的咖啡不是因為我手藝好，幫你買的早餐不是真的因為順路，帶你去餐廳吃飯也
　不是因為剛好沒人陪，一切一切，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頂樓的微風還是不停吹過我們之間靜止的空氣，城市街道上的喇叭聲再怎麼喧鬧，耳朵還
是仔細等著任何的回覆。
『我知道很多時候，在某種氛圍下，就產生了些什麼。』她喝了一口果汁，用微弱的音量
去包裝那模糊的咬字。『曖昧其實是很珍貴的東西，我不想戳破，可是……』
「可是我已經攤牌了。」
『如果非要選擇，我只希望你以後的日子會順順利利……』

我點了一支煙，爬上天台邊的圍牆，坐著。
『你還好嗎？坐在那邊很危險耶！』她一邊說著一邊拉住我的衣服。
我做了個手勢，讓她把耳朵靠過來。「我告訴你一些秘密……」
『都跟我告白了還有秘密啊？』她嘴角稍微上揚。『說吧說吧，我不會洩漏出去的。』
「我女朋友昨天晚上在她家，因為熱水器的瓦斯管破裂，一氧化碳中毒死了。」
她一臉震驚跟疑惑，想要提問題又說不出來。
「我告訴你，那瓦斯管是我故意換上一條老舊損壞的瓦斯管的！」
她臉色一陣慘白想要後退，我立刻用右手環抱住她的脖子，再用左手摀住她的嘴。
「再告訴你，我之前喜歡的女生因為拒絕我的告白，所以，她在我的雙手裡，變成一個奄
　奄一息的布娃娃，永遠屬於我的！」
我看見她的眼淚不停的流出來，全身抖個不停。
「最後，謝謝你保守我的秘密。」我抓住她的身體，用力往那在夜晚依舊車水馬龍的街道
一拋，一陣淒涼的尖叫聲彷彿貫穿了這整座城市。「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我點起煙盒裡的最後一支煙，俯瞰那圍觀的人潮，煙很快就熄滅了。
「又要搬家換工作了。」我喃喃自語，吹著口哨按下電梯的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