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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像是叢林探險隊一樣,沿著沒有任何一盞路燈的湖邊,憑藉微弱的月光,慢慢地往前走。我們不知道前方有什麼,那無妨,冒險就是從這樣的情境下開始。踏上這陌生湖泊的旅程,並非每個人都只是無聊地走馬看花,在白天坐船遊湖,只憑拍下幾張未曾看過的風景,和體驗一些不曾理解的民俗,就聲稱這旅程值回票價,實在過於眼光短淺,有些時候,嘗試尋求無法預期的刺激感,必備著一股愚蠢無知的探險勇氣,才更增添這趟路的色彩。

成員中,沒有所謂的隊長,也不需要任何的領導者,路就是這麼一條,走過的人很多,只要往前就是,至少,在出發前我們所有人是這樣想的。因為沒有人能夠發號施令,旅程上遇到的事件,也就各自為政,不是大事,影響不大,要怎樣互動,怎樣互助,那是個人的選擇。

路盡了,不,那不是路盡了,湖邊的步道深入了一旁的森林,月光已經夠微弱,在枝葉茂密的森林中,看不見一絲絲光線,才會誤認為路已絕。一位同行者腳軟了起來,用驚慌的口氣說:「你們知道前面有什麼嗎?那樹林裡空蕩蕩地什麼也沒有。我說的『沒有』不是指樹林裡沒有危險,而是那林中就是虛無,走進去,被虛無吞噬之後,什麼也不剩,什麼也沒有了。」隊伍中的人,或多或少被他的話語影響,但是在此刻,放棄可能經歷的一切而回頭,值得嗎?動搖的是人心,腳步卻依舊踏實。腳軟的那位同行者,寧願在寒夜的北風裡,獨自折返,這樣的決定也令人敬佩,或許他是位愚蠢無知、可是有決心回頭、保全固有一切的平凡人,即使,他可能擁有的幾近於無。

黑暗的森林中,真的是一片虛無,沒有視野,只能勉強用腳步和棍棒找出可以繼續前進的路線,好幾次都懷疑自己已經失去了視覺,完全的漆黑,完全的恐懼,我們拉著彼此,一起走進樹妖的口中,被怪物給消化了吧?沒有時間感地緩慢行進,遠方漸漸出現一個狹小的亮點,看來虛無也是有著盡頭,謝天謝地,終於要離開樹妖的地盤。

豁然開朗的眼前,月光變得如此明亮,樹林後迎接我們的是,一大片銀白色的草地,皎潔地彷彿是白色聖誕的降雪,草地上的露水,不時閃爍著寶石一般的光芒,這景色美得令人咋舌,有人忍不住開始啜泣,我也禁不住拿起外套遮掩自己的視線。難以形容的感覺,月亮的反射光,或者是從草地、露水、湖面再三反射的光芒,那些「東西」似乎有著高熱的溫度,灼傷了皮膚和雙眼,又好像有著生命,黏附在四肢上,想要困住迷途的旅人。

另一個伙伴,或許可以稱為伙伴吧,眼中的液體源源不絕洩出,他的情緒激動、渾身顫抖,大概是光線折射角度的緣故,我看到他的淚水暗沈中有著些許褐色,彷彿是沈睡於內心最污穢的秘密,溶在血液裡逃出,期盼在雪白中能夠恢復純淨。大夥怎麼呼喊他的名字,聲音都進不了他的思緒裡,止住腳步不是選項,這也只能算是個勉強的團體,每個人有自己的私心,留下他也無妨,想知道那更深處有些怎樣的未來。

又步行了大約十來分鐘,前方的地面,噴出一股像霓虹燈閃爍變色的霧氣,緩緩逸出四散,形成了大約八坪的霧氣空間,好奇心十足的我先伸出手去試探,觸感像是水蒸汽,溫度卻不是很高,又不像乾冰那樣低溫,變幻色彩的來源,更是讓我想一探究竟。深呼吸,摒住氣息走進那鮮豔地好像有毒的氣體中,其他人則站在原地看戲,不過五、六步,我已經穿過一切,找不到色彩的來源,莫非這是氣體本身的顏色?

衣襟上還沾染著少許持續幻化的霧氣,一個不小心,我吸入了一點,眼前的視線立刻一片朦朧,並且身體似乎產生怪異的變化,爽朗的笑聲從我的喉嚨衝出,聽著像是極度的歡愉,我當下猜測到這是什麼樣的霧氣,想要開口告訴其他人事情的真相,笑聲卻暫時止不住。突然,其中一人衝進霧中,沒有穿過霧氣從另一頭出現,應該是停留在其中了吧?不到幾秒,霧中傳來愉悅的笑聲,讓人被感染快樂的笑聲,可是在我耳裡聽起來,像是呼天搶地的哀嚎聲,精神崩潰的哭泣聲,隨著聲音遠播,霧氣的範圍開始迅速擴張。

剩下的兩人大概也忍不住好奇心,準備踏進七彩的粉霧之中,或許是我吸入的量不多,終於止住自己的狂笑,我大聲怒吼,叫他們遠離這不知名的氣體,這趟旅程裡,我第一次試圖干涉別人的決定,然而,笑聲依舊從霧中傳來,我的行為只像是不願與人分享的自私,只是阻止他們發掘人生的絆腳石。遊玩嬉戲的銀鈴笑聲隨著他們進入粉霧的腳步而傳來,也有隨意吟唱的歌聲輕巧地在平靜的湖面上跳躍,不久之後,霧氣又急速萎縮,幾乎完全消失,只剩下地面的一個小孔,持續微微地散發出薄薄的彩色氣體。

他們三人,先進去的那個幾乎是失去理智,大哭大笑著,無法繼續前進,他趴在地上,試圖從那小孔繼續吸取更多的霧氣。其餘兩人雖然還是跟著我,想要完成最後的旅程,有一個卻已經傻了,他不懂霧氣的帶給他的只是一時的虛假,沿途仍深深懷念,認為當時產生的幻覺都是現實。或許該慶幸霧氣隨著時間自己散了,否則恐怕會只有我一個人走完全程,也還好仍有一人清醒,路上至少有個可以正常說話的對象。

離開湖邊的最後一小段路,東方的天際開始發白,可以看見一開始就折返的那位在出發點等著,眼中有著許多疑惑與落寞。血淚不止的只得一直遮著臉孔,不知道是在閃避陽光,還是試圖遮住自己的醜態。在我們身後,失去理智的那位看似正常,實際上散發出令人退避三舍的氣息,從後方快步趕上。傻的那位神情呆滯,已經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彷彿還在流螢撲蝶的動作,眼神沒有對焦地逃離現實場景。

這旅程或許是一種試煉?原來同一條路會如此地因人而異產生影響,我以為自己和唯一清醒的那位能夠通過一路上的試煉,是因為夠堅強,無意間轉頭一看,發現那唯一腦袋清醒的人,正打開自己的胸口,換上嶄新的電池。回頭看看清晨時分的湖畔,湖的另一岸,身穿白袍的人影,跟我的身形好像,朝這裡輕輕揮手告別。我沒有太大反應,大概探險看到的東西已經夠出乎意料,再見到如何超乎想像的事情,也不足掛齒了吧。湖面平靜地彷彿一面梳妝鏡,映照著湖光山色的美好,也照出在湖邊的一行人,我們望著湖面想要參透答案,當陽光的角度正清澈完整地照亮每一個人的臉孔時,有人多了包袱相伴,有人少了三魂七魄,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別過頭,我不禁笑了起來。每一趟旅程都是這樣吧!最後知道意義的又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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