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魯歐迅實業

　　那平凡無奇的雙眼，呆滯望著前方，生命中充斥著一成不變，毫無驚喜，更無歡愉可言。做著網路拍賣的工作，他不需要出門，訂貨、接單、出貨，全都在家裡完成，省了倉儲與店面費用，生活上毫無匱乏。巷口，應該是巷口吧，很久沒有走出去，只能從模糊的印象判斷，巷口的自助餐店，老闆不嫌麻煩，總願意一天替他外送兩餐便當，還有那大型連鎖超市，只要一定金額就可以送貨到家的服務，更成為另一個不需要出門的好理由。鈔票長什麼樣子還記得很清楚，銅板的重量已經忘記，所有的交易往來，就靠著一張卡片在網路上轉來轉去，財富原來只是螢幕上的數字。

　　雖然記不得自己多久沒有出門，他還是把房子整理地一塵不染；即使頭髮已經長到誇張，綁好塞進帽子裡，是他每天一早固定的工作。接近中午時分，他會走到陽台那個架設好的望遠鏡旁，看看不遠處國小的門口，聚集著送便當的家長，校門口一字排開的是，滿心期待今天菜色，衝來拿便當的孩子，這是他唯一的興趣，也許吧。

　　在客廳有著一個小小的牌位，不知道供奉著誰，他應該要知道，卻想不起來。對鬼神畏懼的心理，不敢任意拿起那牌位，看看背後到底寫的是誰的名字，只是每天早晚，點一支香，誠心的祭拜。他都是默默呢喃著：不管你是誰，祝福你在那裡也過得很好，也要記得你人生中的美好回憶。全心全意地，給予一點微薄的祝福。

　　偶爾站在鏡子前面，看看自己不很熟悉的身影，已經是社會潮流之外的扮相吧？並不是很喜歡自己的模樣，這又成了另外一個足不出戶的好藉口。唯一能夠深深吸引住他目光的，是那閃亮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每當面對鏡子時，眼神就會漸漸明亮起來，好像裡頭有另外一個世界，然而，無論再怎麼樣貼近，也很難看清楚到底裡頭存在著什麼。這個問題困擾著他，卻並不妨礙他每天花上數個小時迷戀那眼神的風采。

　　生活單調無趣，他不沈迷網路遊戲或者網路交友，現實生活中的朋友，應該要有，但是他不記得，很多記憶都是這樣，像是在白紙上使勁地用鉛筆刻下印記，又彷彿要擦破這張白紙般用橡皮擦抹去一切，好像有什麼，卻不記得。只是在網路上做生意，偶爾手機會響起，處理客戶的訂單跟出貨事宜。多餘的時間，就看看電視，小框框的世界，感覺離他更是遙遠。

　　有些時候他會同情自己，心中還是存在著普世的價值觀，一個跟社會切斷聯絡的人，他知道是很可悲的，坐在沙發上想著，不禁自憐起來。論賺錢不是不行，網拍生意很穩定在成長，身材樣貌也算中等，過著像老鼠一樣的生活，窩在社會的角落，太淒涼。尤其是眼睛，他又想起自己那明亮深邃的眼神，如果可以潔淨地在太陽下閃爍，一定十分耀眼。唉，心裡頭多麼期待著，純白無暇沐浴在陽光下，清爽地走著，呼吸綠色草地散發出來的新鮮空氣，那會是怎樣美麗的情景。

　　又一天，他正沈醉在鏡子前面，眼睛裡的世界。不知道怎麼地，一股衝動，抓起一旁的水果刀，往右眼眼窩挖，異常簡單地，好像也沒有多少疼痛，右眼球就安安靜靜躺在他手心裡了。放在左眼前仔細的瞧，他卻依然看不清楚那裡頭有什麼。

　　突然間，他驚覺到自己竟然還能透過右眼看見東西，被嚇到的瞬間，反射性地把右眼球朝穿衣鏡丟了出去。摀著臉想要試著冷靜下來，離開家的右眼，卻已經沒有眼瞼能夠閉上，視線裡頭的東西，還在傳送到大腦裡。眼前的景象是什麼？自己的名字，怎麼會有自己的名字呢？順著剛才丟東西的方向尋找著自己的右眼，更難以置信的景象讓他頓時呆住，在小小的牌位後頭，他的右眼彷彿還在靈活地四處觀望。

　　把眼睛塞回眼窩裡，一切彷彿未曾發生。顫抖的手慢慢拿起牌位，漸漸理解以往在眼神中看見的是什麼，是回憶吧，是那些氣若游絲，卻仍然沒有散去的記憶，想起來每天祭拜時心中的話語，不管自己活在那個世界那個空間，可惜那些美好回憶已經不復存在。

　　將牌位上積累已久的灰塵擦去，放回原位，又上了一炷香。這一次，心裡頭很安靜，不再需要呢喃。回到電腦前，把新增加的訂單處理完，就睡了。第二天醒來，日子的軌跡還是一樣前進，卻又訪佛有些許不同，還是在中午望著那些孩子欣喜萬分的臉孔，偶爾依舊盯著鏡子裡的閃爍眼神，只是他不再沈醉，也不再同情自己，無論自己是什麼，曾經擁有過什麼，又曾經失去過什麼，都不重要，把日子過下去，才是最真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