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水道

  這個世代的人,幾乎都看過滑水道吧!這個世代的人,恐怕會以為雞有六隻腳,因為炸雞腿都是一盒六隻。不只是這樣,當世界只在一條電話線中就可以被探索無遺的情況下,很多人以為,北極是配合聖誕老公公故事所捏造的一個虛構地點。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沒關系,看到的不見得是真實的,沒看見的也不代表不存在,可是聳立於海岸線上的那無數支滑水道,對島上的居民而言,卻是真實的不能再真實了。

  這是種族的特性,好比鮭魚會迴游到河流的上游產卵、候鳥每年隨著氣候遷徙,生命的循環,就是爬上滑水道,衝進大海裡,一代又一代,週而復始,持續了接近四百年的歷史,從來沒有改變過什麼。

  在成長時期,所有的小孩都會接受訓練,為了在陸地上模擬滑水道的狀態,四處蓋滿著許多高聳的溜滑梯,訓練的項目不複雜,卻十分辛苦,專注於耐力和爆發力的練習,才能以衝刺在前頭的姿態,有力且持續地爬上最頂端的滑水道。更不能忽略了衝撞訓練,維持一定的對抗性,在與其他人互相推擠競爭之刻,避免輕而易舉的崩潰。

  他是聚落裡的佼佼者。或者應該修正一下說法:他是佼佼者之一。模擬項目中,他總是可以迅速向前彈跳而出,脫離緩慢的人群,爬上樓梯之際,穩健的腳步隨著固定的節奏提升高度,幾不減緩的速度,令眾人相信他一定可以挑戰高難度的滑水道,激起那絢麗的水花,遠遠地在海中當著領頭者。他自己,也是這樣相信的。

  沒有特定的日子,年紀到了一定,族人們就會開始挑戰滑水道。許多人僅僅爬到那三公尺高的滑水道,就已經氣喘如牛,三米高的水道是最不精彩的一座,滑進大海裡的模樣好比丟一粒沙進到臉盆裡,簡直難以察覺,他看著好友的臉孔遙遠地真的像粒沙子,消失在水面。一如大家的預測,他很輕鬆地跑在前頭,轉身望向已經滑入大海的好友,他笑了一下,依舊不改變規律的腳步,向前。他的目標並不是那些無法估計高度的巨塔,知道自己實力不錯,也不至於到好高騖遠的地步,盡力但是不要令自己過度痛苦的程度,就是他拿捏的分寸。

  呼吸開始有點喘,前方有一些人去挑戰巨塔,身邊也有一些程度相仿的族人,到這裡所剩下的伙伴已經不多,他決定開始向上攀爬階梯。爬階梯的單調,似乎有些超出想像之外,同樣的階梯一直出現在眼前,絕對不能分心,一個不小心就會一落千丈,單調、旋轉、沈悶。途中有一些水道可以先往海裡衝去,隨著每次經過這些水道,同行者就一個一個減少,他想要再堅持一下,即便不能到達這座塔的頂端,也要接近自己的極限才能往海裡衝。

  當心跳聲已經掩蓋自然界的其他聲音,呼吸地再用力也快要窒息,終於,該是這裡,他選定了滑水道,跳下去。訓練、忍耐,都是替這一刻作準備,在滑水道中不停加速,整個人好像子彈在雷管中飛行,進入大海瞬間所激起的浪花,向天空噴射不知有幾公尺高,水珠在空中依序落下,又在水面上濺起一陣碎花,這不算完美,但已經是高水準演出。

  他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浮出水面之後稍微喘息,接下來……接下來呢?往前游,應該是往前游吧?在浩瀚的大海中,到底要怎樣定義前後,實在有難度。身邊的人正在往所謂的前方游,跟著照做就是。一陣子後,身邊開始有人溺水,他才想到,似乎從來沒有訓練過如何長泳,該說自己幸運嗎,還能堅持著,可是又能堅持多久?才剛動這個念頭,腳底一陣抽筋,暫時無法繼續前進,只得在海面上漂浮。

  猛烈的太陽曬得他猛舔嘴唇,縱使眼睛很疲憊,大腦可一點都沒有暈眩,正常地運作思考著。為什麼在陸地上做的那麼多準備,都是為了爬上那高聳的滑水道而已呢?這個問題不停在他的腦海裡衝擊著。每個人都知道滑水道的盡頭是大海,卻沒有任何游泳的練習,年長的族人也未曾告知,海上的太陽會如此炙熱,跟冰涼海水帶來的印象,完全是兩種極端,誰會想像到泡在這無垠無涯的海中,身體竟然乾涸到要脫水。還有剛剛偷偷襲擊他小腿的怪東西,柔軟透明的生物,觸碰的瞬間像是被電擊一樣,這麼恐怖的怪物,大家怎麼會隻字未提?

  海水淹沒著他的身體,疑問淹沒著他的思想,回過神來,發現大海好像有著隱形的力量,一段時間沒有划水的他,竟然整個方向、距離都和剛剛的伙伴們分開了,海面上有些比較深色的粗線條,是這些東西把他給沖走的嗎?然而這時候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新的疑問,問題已經夠多,休息也應該足夠,持續往原本的方向前進吧,不管接下來會怎樣,前進就是。

  經過日夜,又過日夜,彷彿要虛脫的他,終於看見一個島嶼,用盡最後的力氣,當腳趾碰到沙灘的瞬間,他昏了過去……

  醒來之後,他看見熟悉的面孔,那是在三米高的滑水道上氣喘如牛的好友,訴說著當初可笑地像個小沙子落入大海後,經歷過的遭遇。因緣際會般發現了海裡有洋流,所以很快就到了這個島上,開始新生活,在沙灘上三不五時就會發現一些從前的族人,其中不乏當初挑戰各種巨塔的佼佼者,現在都在島上幫著他的忙,捕魚、打獵、做手工藝品、開貿易船……等等。原來衝進大海,是為了早一點發現屬於自己的島嶼,才可以開創一番自己的世界。

  他聽著好友的敘述,心中的疑問變成了怨恨,如果當初的訓練能夠完善一些,讓他知道什麼是危險的水母,怎樣游泳比較省力,他絕對不會躺在床上,虛弱地看著好友散發出的光芒而幾乎睜不開眼……可他最怨恨的就是,自己怎麼會如此的天真,以為從高處的滑水道衝下,就是最後的勝利……閉上雙眼,聽著好友繼續侃侃而談的話語,崩潰的情緒就像火山噴發,摧毀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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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ellowocea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