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海把沈重的書包丟在沙發上,按下遙控器,無意識轉換頻道。
今天跟往常一樣,自己一個人吃晚餐。
父親每晚應酬是很正常的,母親總是有許多聚會要參加。
哥哥在外工作很少回來,讀國小的妹妹跟著母親去聚會。
其實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如果說一個人在台北住著像這樣的公寓,那可是很幸福。
除了家人們各自的房間之外,其他的公共空間都屬於自己。
轉開瓦斯爐,迅速又熟練地將飯炒好,加入肉絲和青菜,用碗定型倒扣在盤子上頭。
將已經攪拌至膨鬆的蛋液倒入鍋中,輕輕敲著幾下鍋柄,日式蛋包也完成。
用蕃茄醬在上頭寫下boring,捧著晚餐配電視吃。
想一想,如果書讀的不好,以後也許有機會可以去當廚房的學徒。
開著電視,今天,是味全龍與和信鯨總冠軍戰的第五場,也是味全準備封王的一場。
嚼著晚餐好像已經沒有味道,廣海在客廳中大吼大叫。
這是一支他最喜歡的球隊,雖然五年前被同學數落,說他只會支持戰績好的球隊。
經過了六年的沈寂,兄弟統一都紛紛連霸,味全默默的重整和累積實力。
味全龍隊挑戰三連霸,還是用跟五年前幾乎完全不同的陣容。
不離不棄,是廣海覺得最感動也最高興的事情。
「封王了!!!」
廣海從沙發上蹦起,在客廳中大吼大叫,揮舞著拳頭。
「三連霸!三連霸!接下來要四連霸五連霸!」
這個晚上因為熱情,因為一支不放棄的球隊,因為他們的韌性,讓廣海感到驕傲和溫暖。
他計畫好,等到三年後升上大學,一定要多去看比賽,多拿一些簽名。
支持味全龍隊似乎變成繼續努力進入大學的動力。
第二天在學校廣海跟所有的同學們宣傳這消息,雖然說關心棒球的人並不多。
但是一個處於極度興奮的人並不會考慮這麼多。
放學後,從武陵高中搭公車到桃園,轉火車到台北,再坐捷運回到了景美的家。
看看牆上的鐘,已經七點半,家裡還是如往日一般空蕩蕩。
廣海就是這樣奇怪的通勤族。
從鼻頭角到貓鼻頭的台灣人,幾乎沒有幾個不想往台北擠去。
廣海原本在台北市出生,後來因為父親被外派,所以很小的時候就搬到桃園。
在這個不鄉村不城市的都市的一塊不偏僻也不繁榮的龍岡成長,影響了他的人生觀。
大約十二歲時,他父親經過多年巴結上司、狗腿長官,又得到了台北的工作機會。
舉家又要遷回台北,只有一個怪小孩不願意搬回去。
轉好學,第一天上課,廣海就翻牆跑出學校,又自己坐車回到桃園的鄉下國中。
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也如是,不停重複了一個月。
他爸講也講過、罵也罵過、打都打累了,最後終於妥協,讓廣海通車回桃園就學。
對於廣海來說,台北和桃園的比喻,與其說是兩個國家,不如說是兩個星球。
桃園人不好親近,卻是容易交心,雜亂的市容街道,有許多等待發掘的寶藏。
台北人總看似親切,心理想什麼永遠也搞不清楚。
整齊明亮的街道,讓人一眼望見的只有忙碌緊張的稀薄空氣。
台北人的嘴中,總是談論著最近的事情,電視電影新聞流行等等。
在桃園,卻不會有限制,天馬行空講三國演義、談五胡亂華、說八年抗戰。
話題總是很深,往往也有許多感觸。
回到家裡,縱使再怎麼樣空,他也不想去面對台北市。
曾經,隔壁的漂亮女生約他出去,但因為廣海不知道公車怎麼坐比較快到信義區。
那女生就丟了一句:『不是台北人真麻煩。』
廣海心中倒也OS了一句「是台北人還真討厭。」
就這樣,他在兩個城市間掙扎,在哥哥妹妹間掙扎,在空蕩蕩的家中,搖擺空洞的心。
「至少還有味全龍。」這是發生一切挫折的解藥。
震驚的消息刊登在蘋果日報的頭版,廣海在便利店看到報紙頭條,整個人愣住。
一路狂奔,難以置信,手上的報紙因緊握而皺成一團。
隱約看的到幾個字:味全龍宣布解散。
還剩下些什麼?這幾個字不停迴盪在他的腦海。
好一陣子過去,廣海變得越來越孤僻。
班上的老大四處欺負同學,看到廣海本來想要鬧一下,卻被廣海的眼神嚇到。
他眼窩裡好像被挖空一樣,眼睛給人蠟像般的感覺,或者說,死屍。
大家也覺得他變得很詭異。
經常口中唸唸有詞拿著舊報紙在走廊上踱步,或者上課上到一半突然大叫拍桌子。
開始,廣海一天要服三種藥,一種是鎮定劑,一種是精神緩和用的。
還有一種是減緩之前兩種藥副作用的藥,減少他的非自主運動。
高三,廣海的妹妹也已經國中。
反正因為父親賺得錢也夠,母親為了全力照顧妹妹,辭了工作在家當主婦。
廣海的生活空間更為狹小,只剩下在那五坪的房間裡才看的見自己。
母親每天燉著補品替妹妹的青春期作準備,如同十幾年前為哥哥作的事情一樣。
廣海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失敗的作品。
當初父母親生完哥哥,就想要再生一個女兒剛剛好,誰知道會是兒子。
後來經過多年努力終於得到一顆掌上明珠,怎有不疼惜的道理?
只是一切就好像在蓋大樓一樣,一塊一塊的磚頭往廣海的肩上堆。
重量開始無法承擔,他開始想要逃離這個世界。
- Dec 17 Wed 2008 16:03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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